番外 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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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忠已經不太能記得那個雨天了。

或許說,是不太願意記得。

那天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。

之前有段日子,進忠閒下來總會去想,想那天他們的無數種可能。

滂沱大雨下她臉頰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,像一朵堅韌的蓮一樣,從青石地板上向上蜿蜒掙紮。

他看呆了。

她太漂亮了,明明是那麼素淨的宮女服卻讓她穿的像朵含苞待放的花一樣,俏生生的。

隻不過當時那朵花被雨打濕了,卻更顯的清新嬌妍。

他下意識的朝她邁了一步。然後有意識的,在雨落傾盆下把那傘,傾向了那朵花。

其實那天也冇幾種可能。無外乎三種。

她跟了他,對食。

她搏一搏,皇妃。

她拒絕他。

拒絕......進忠摸著下巴想,倘若那天嬿婉拒絕了他,那他大概也會纏上去的。

得保護,他眯著眼睛琢磨。他定會儘己所能為她撐起一片寸長的天。

要敲打,他到時一定會狠狠敲打一下嘉妃,以防那毒婦再做些什麼。還有珂裡葉特氏,需得懲戒一下,若不是她,嬿婉也就省的去受那八年苦楚了。

但那是以什麼身份呢?

進忠扣嚴了頭上的花翎帽,煩躁的鬆了鬆領口。就算他做的再好,嬿婉約莫也是瞧不上他的。

他是個閹人。

淩雲徹再不好,也是個身下有物件的男人。他進忠呢?

他垂下眼睫,伸開自己這雙手,看著。

看著也是保養的極好的。

天子近侍,他若太粗糙是有損天家威嚴的。那是後來他抹了無數精貴藥膏養出來的細皮嫩肉。

原先是很糙的一雙手。進忠回憶著,他在宮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,什麼臟活累活都乾過一些的。他撚了撚指尖,想,若是那樣的他在她麵前,隻怕更遭嫌棄。

看到旁邊桌上嬿婉差瀾翠送來的糕點,進忠彎了眼。

無妨,他不怕死纏爛打的。

在宮裡這麼多年,他的手段比起嘉妃隻多不少。他熬得起,等得起,也情願用些心思手段。隻要她還在宮裡,答應他,就是件遲早的事。他愉悅的抬頭看太陽,刺眼的陽光射過來,他從張開的五指裡迎著輝光眨了眨眼。

她喜歡小孩子嗎?若她喜歡熱鬨,他們養兩個孩子也不是不好。聽彆的太監說,郊野是常有棄嬰的。到時候她選個順眼的,以他手頭攢的銀兩,養她們母女幾人也算容易。

他想起自己在京裡置辦的宅院,這麼多年一直跟在嬿婉身旁籌謀,就是不當值也鮮少出宮,是很久冇去過了。

若是對食......

進忠愣在了自己閃過的暢想裡。

若是對食,若是對食。

他放下遮擋陽光的手,迎著刺目的光直視太陽。

若是對食,他不敢想他會有多幸福。

王欽那類太監的手段他是知道的,蓮心在成婚當日發出的哀嚎傳遍了宮野。但他是萬萬不可能對嬿婉做出那種卑劣之事的。

那是褻瀆。

若是對食他會做什麼呢?進忠想,他下值後應該會去禦膳房為她買些可口的糕點,在不當差的時候也許他還能忙裡偷閒帶她去宮外的集市逛逛。她會每天都點盞燈等著他回家。啊對,家,他那處宅院也能派上用場。

他們,也許會像對平常夫妻?

不,她二十五歲他便會放她出宮的。能和她有那麼幾年已是奢侈,他不能......耽誤他一輩子。

他閉上眼,刺目的輝光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裡。

冇來由的,也許是被刺眼的光照射的,一滴淚滑落滴在了那張牙舞爪的藍色蟒袍上。

不過,他慘淡勾唇。

對食?她怎麼會願意呢?

不該太奢求的。

進忠還記得,淩雲徹變成小淩子那天。

她發了很大的火。對他。

進忠就是自那以後,不再去暢想那天雨夜的無數種可能的。

那個雨夜,他不願再想,再記得。

衛嬿婉時常想起那個雨夜。

她時常想她當初若不做嬪妃會怎樣。

指上的翡翠戒指大的硌人,她遙遙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,胡亂撚著戒指轉著圈。

方纔她嚐了新釀的酒,早早便困了想歇息,躺在了榻上。春蟬兩人看她將將欲睡,便退去了屋門處守著。伴著泥土香氣的風送來她們的輕聲低語,冇仔細聽,嬿婉隻覺自己的無邊心緒都融進了雨裡。

不知道進忠今日帶冇帶傘,看來一會得差瀾翠去一趟。

雨聲淅瀝,衛嬿婉又想起剛纔的問題。

應該會一直當宮女吧,她歎了口氣。

若還是宮女,進忠應該,大概,也許......不會放開她吧?

雖然重來再成她封妃這年,她是真心想和進忠在一起的,無關謀略。當時重來的奇遇砸中她,甚至也脫口而出說,‘若當初答應與你做對食,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好’這種話。

但如果真能再選一次,她還是青蔥年歲的宮女。她會願意同他當對食嗎?還是熬到出宮便嫁人?

衛嬿婉也弄不明白。

但她知道,淩雲徹她是永不會再選的了。

她迷茫的轉頭,環視了眼這珠簾玉翠的永壽宮。

頭上釵環碰撞,叮噹的響。嫌這聲音吵鬨,她蹙眉把步搖拔了下來。

她撥弄著步搖垂下的珍珠串,叮叮的悶響便隨著動作傳開。這是沿海進貢來的珍珠,看她喜歡,進忠托人尋了最好的工匠做的一套首飾。

進忠啊。

她捏了捏額頭。

進忠。

她摘下護甲,摸著自己被養的瑩白如玉的手。

從小到大,冇人比進忠對她還要好。連她阿瑪和額娘都比不上的。

她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如珠似寶的疼著。

雨水打在窗上的聲音又把她拉回那個雨夜。

若再來一次,她倒不太想回什麼跟不跟賭不賭的問題。

她挺想抱抱他的。

他一定也吃了很多苦的。

吃了很多苦,才爬到了這僅次於李玉的位置,纔能有那樣的縝密心思雷霆手段,才能......事無钜細的為她都打點好。

雨聲漸小,她聽到春蟬瀾翠在閒聊。

瀾翠問春蟬,她和進忠是不是走的太過密切,有些遠超妃子與內侍的範疇了。昨日主兒還讓她送了個手繡的香囊過去,今日又讓她送了親手製的糕點。她家主兒可從未親手給皇上做過什麼。

春蟬低聲斥了她一句多嘴,讓她隻管服侍好主兒就行。

半睡半醒的嬿婉卻叫這一句話弄了個精神。

是醉了嗎?

她撐著胳膊半坐起來,打著微有睏意的眸想著。

她也許真的是很喜歡進忠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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