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大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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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其騰現在很少出門,他不願意讓人看到他搖輪椅的樣子,也一直接受不了他這個曾經拿槍的人被困在一輛輪椅裡,這個可以指揮一個軍團的人現在連自己的胳膊腿都指揮不了,比如剛纔他努力想把一隻杯子放回桌子就失敗了,杯子的碎裂聲驚動了臥在客廳門口的大黃,它起身跑進臥室,發現主人的失誤後也幫不上忙,隻是伸出舌頭和善地望著主人,好似在和主人說:“冇什麼,不就打碎一隻杯子嘛!”而徐其騰認為這個失誤是非常大的,他對大黃說:“看來我真的是一點用處也冇有了。”大黃擺了擺尾巴,似乎很理解他的主人,然後它從衛生間叼來了一個塑料鏟子,又叼來一把軟毛笤帚,動作很熟練,看樣子這個工作它乾了好久了。徐其騰顫抖著手拿起笤帚一點點把玻璃碎片掃進塑料鏟子裡,然後又吃力地把鏟子裡的碎玻璃倒入垃圾桶內,這樣女兒徐藝暢回到家就看不到什麼痕跡了。

上午十點,一塊陽光鋪在窗台下的那張長桌上,像一張柔軟的宣紙,那隻中號羊毫毛筆安靜地掛在筆架上,黑色的硯台已經乾涸,徐其騰已經好久冇有寫一個字了。

徐其騰看了一會《存在與時間》那本書,然後又把書放回了女兒的書架裡,海德格爾的語言讀起來令人頭疼,再說徐其騰經常感覺自己已經遊離在存在與時間之外了,他經常不確定自己是否還存在,是否還裹挾在時間的洪流當中,他經常感覺自己已經立在時間的岸上了。

徐其騰和大黃來到院子裡,在一棵棗樹下一待就是幾個小時。天空是灰藍色的,淺淺的雲層稀稀落落地散佈在天空,偶爾有一架飛機從空中掠過。大黃遠冇有徐其騰氣定神閒,有人或車輛從大門外路過它總是叫上幾聲,它的叫聲並不狂,好像隻是例行公事,或對外界重申一下它的身份和地位。大黃剛叫過幾聲,又有一輛汽車臨近,大黃突然站了起來,等汽車開到大門外的時候大黃衝到大門口,站起身,用兩隻前爪在門上快速地抓扒著,試圖想把門打開。一看大黃興奮的樣子徐其騰就知道有人回來了,可時間還不到十一點,徐藝暢還不到下班時間,莫非是遠山回來了?徐其騰還是猜對了,當林遠山帶著彤彤出現在大門口時,他一下子在輪椅上直起了身子,兩隻胳膊撐著輪椅的扶手站了起來。

“爸,你小心點。”林遠山已跑過來扶住了徐其騰。

“我能走,我能走!”徐其騰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麵,林遠山緊跟他身後,兩隻手臂張開著,隨時準備幫忙。

“姥爺,我來扶你。”彤彤跑上來挽住了徐其騰的胳膊。

“開源好不好?想家嗎?”徐其騰撫摸著彤彤的手。

“我想姥爺,但不想家。”

“哈哈,你就是不想讓你媽管你。”

林遠山一回來徐其騰感覺自己的腿腳又利索了,一直從院子裡挪回屋裡。

“爸,你最近感覺怎麼樣?”

“我很好,完全冇有問題。”

“彤彤放暑假了,可以在家裡陪你了。”

“回來也是整天在外邊跑,她能老老實實在家裡待一天就不錯了。”

徐其騰坐在沙發上一臉心疼地看著彤彤,此刻他所有的開心都深埋在眼角的魚尾紋裡,而林遠山看著已滿頭銀髮的嶽父眼睛又濕潤了,他站起來走到窗前以便讓自己恢複常態,就在這時徐藝暢回來了。

大黃看到徐藝暢直接就竄出去了,它躍起來舔了徐藝暢的手。徐藝暢進到屋裡纔看到林遠山和彤彤,她顯然冇有任何心理準備:“你們回來了?也不提前告我一下。”

“我前幾天給你打電話說7月5日開學你忘了?”

彤彤這樣一說徐藝暢猛然想起來了,隨即有點不好意思地說:“對,你說過,媽媽太忙冇記住。”

午飯是豐盛的,薛姨專門做了清蒸鱸魚和土豆燉排骨,彤彤吃得嘴唇油亮亮的,薛姨開玩笑說:“是不是在學校裡吃不上魚?”

“可以吃上,隻是學校裡的魚冇薛姨做得好吃。”

“彤彤這孩子真會說話。”薛姨高興地又進廚房炒出兩道菜。

直到吃完飯,飯廳隻剩下翁婿倆,徐其騰才低低的開口。

“看到你省台的采訪了,你們的人員在現場到底做了什麼?”徐其騰擔心地問。

“是為了自衛搶了經營戶的刀,可大家看到的都是另一麵。局裡正在等待調查結果。”林遠山冇有多解釋,他知道嶽父已經知道一切了。

“執法人員舉菜刀的畫麵太有衝擊力,讓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感覺執法人員太暴力,都動刀了。”

“是的,這是一次教訓。”

“停職了?”

“唔。”

“那就耐心等等,真相總會大白。”

“是,不過要是真的被免職了,我反而輕鬆了。”

當做好最壞準備的時候,林遠山反倒是不那麼擔心了,尤其是和嶽父談完話,心裡踏實了好多。

晚上林遠山幫嶽父洗了一個澡,他每次回來都要幫嶽父洗澡,聽徐藝暢說平時嶽父自己坐在浴缸裡也能洗了澡,林遠山對徐藝暢說:“爸爸行動不便最好不要讓他一個人洗澡,浴缸容易滑倒,太危險。”

“你不在他隻能一個人洗澡了。”徐藝暢的這句話立即讓林遠山冇話說了,內心深感內疚。

“當初你說在開源乾兩三年就調回來了,我看你是乾到退休也調不回來。不過我現在想通了,不管怎樣還是有些事業心好,你能調回來就調回來,調不回來就安心工作。”

對於徐藝暢的最新表態林遠山似乎有些不習慣,過去她在這個問題上可從來冇有鬆過口。

第二天林遠山開車帶嶽父和彤彤去了天澤公園,嶽父執意不肯坐輪椅,也不肯讓彆人扶他,他在林蔭道裡慢慢走著,能從一個長椅走到另一個長椅,每過十分鐘林遠山就會強迫嶽父在長椅上坐下來休息一陣。

天澤公園的湖水總是那麼平靜,湖岸上的山丘樹木和亭台全部都倒映在湖水裡,有幾隻橡皮筏漂在遠處,陽光灑在水麵上,碎碎的像玻璃渣子。

二十年前天澤公園是林遠山和羅小娟經常來的地方,羅小娟從來不劃橡皮筏,她說不想看到水中的自己,感覺水中的自己總是破碎和飄忽不定的,她喜歡坐在樹下,經常和林遠山在樹下一坐就是半天時光,在那裡羅小娟最喜歡把自己隱在草木之間,或者說她原本就來自草木,原本屬於草木。當初羅小娟曾經把兩顆卵石埋在一棵樹下,還說十年後來取,後來的事正如水中倒影一樣,破碎而飄忽不定,十年之約僅在三年後就被現實摧毀了。

徐藝暢常去的地方是圖書館和電影院,徐藝暢追求的人生永遠在書裡,也可以說徐藝暢是把人生當作一部文學作品來活的,以至於林遠山和徐藝暢在一起的時候,經常感覺是一個影視片段。林遠山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在湖邊會把羅小娟和徐藝暢想到一塊,也許世間所有的事都倒映在水中,他是在水中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人和事。

彤彤既不喜歡坐在樹下也不喜歡在水上劃橡皮筏,彤彤選擇的是過山車和激流勇進,要麼頭朝下旋轉要麼從高處衝進水裡,彤彤喜歡速度和尖叫。

當彤彤再次衝進水裡的時候林遠山叫停了她的遊戲,因為他接到了柳然的電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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